鵝是中國人最早從書本上了解的動物了。背上書包,跨進校門,就是學(xué)習(xí)初唐四杰之一的駱賓王在七歲那年做的那首千古絕唱。
那首詩,是中國人最耳熟能詳?shù)牧耍瑤缀鯖]有人背不出來?,F(xiàn)在的學(xué)前教育,更是把這首詩的背誦年齡大大提前了。
“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詩是寫得真好,不到二十字,經(jīng)過了上千年的檢驗。那只潔白可愛的鵝躍然紙上,栩栩如生,在字里行間引吭高歌,穿過歷史的煙雨,向我們走來。
可是,這首詩只告訴人們,鵝可愛的一面,沒警示其兇悍的另一面。其實,鵝是一種很兇的家禽,比惡狗還兇,鵝的警惕性極高,攻擊性極強,只可遠觀,不可褻玩。
說鵝比狗兇,并沒有冤枉鵝。我見過成百上千只狗,沒被攻擊過,也不感到害怕;我只見過三只鵝,卻被攻擊過,到現(xiàn)在還心有余悸,這是我的親身經(jīng)歷和感受;鵝攻擊狗,是我親眼所見。
小時候,村門口有一口池塘,那池塘特別小,僅容得下三只鵝。那鵝是生產(chǎn)隊的,我從記事起,就在池塘里了。那三只鵝碩大無朋,成天無所事事地浮在水面。池塘邊有一個亭子,亭子有凳,供來往過客乘涼。
但那個亭子幾乎是被閑置的,就是因為那三只鵝。那亭子和池塘,都是鵝的領(lǐng)地。無論誰,從那兒經(jīng)過,腳步聲打擾了鵝們的興致或睡眠,就要被其視為公敵,立馬被攻擊。鵝們豎起潔白的鵝毛,昂昂地高叫著,聲勢浩大,臉紅脖子粗,向侵犯者追來。鵝們很團結(jié),往往把人和其他動物追得落荒而逃。
鄰居家的黑狗跟那三只鵝干了一大架。黑狗身材高大,氣勢威猛,平時很兇,見了生人就汪汪汪地吠個不停,還要追出一段距離。就是這么一條狗,卻栽在了那三只鵝手里,被治得服服帖帖,落下嚴重的心里陰影,從此看見那三只鵝就要繞開走。
那個夏天,黑狗不曉得從那兒撿來一塊骨頭,它來到亭子邊,坐下來,津津有味地啃起來。鵝們很快就注意到了黑狗,上得岸來,一擁而上,把黑狗團團圍住。當初黑狗只顧自己啃骨頭,沒有在意,也沒把鵝當回事。當黑狗省悟過來,已經(jīng)四面楚歌,逃無可逃了,只得倉惶應(yīng)戰(zhàn)。那場架打得驚天動地。那三只鵝撲閃著翅膀,身子前傾,腳不沾地,伸出長脖,不停地用有力的喙啄在狗的五官上。在鵝們攻擊下,黑狗沒有還手之力,只顧哀吠,虛張聲勢。抵擋一陣后,黑狗難以招架,敗下陣來,拖著受傷的身和心,狼狽地逃了,就連那根美味的骨頭都沒顧及,成了鵝們的勝利品。見狗逃走,鵝們還不依不饒,追出老遠,才踅回來分享骨頭。
如果你認為,人比鵝強壯,比鵝聰明,干得過,不用怕,那就大錯特錯了。那三只鵝,連大人都不怕,都要分出勝負高低來。只要那三只鵝一發(fā)威,大人也遠遠地躲開了。我九歲那年,一個人從亭子邊路過,沒想到驚動了池塘邊的鵝。它們不由分說,一邊興奮地叫著,一邊撲過來,把我圍住,一只攻我下三路,扯我褲腳,啄我腳趾頭;一只攻我上三路,往我臉上凸出的地方啄;一只攻我中路,啄我手和胸腹。他們撲閃著翅膀,腳踢喙咬,我根本沒有反抗余力,摔倒在地,手足無措,嚎啕大哭。鵝們更得意了,三只長喙在我身上扯來扯去,啄來啄去,我被啄得鼻青臉腫,鼻血長流。直到大人聞訊過來,操起一根長棍,假打真嚇,把鵝趕走,才結(jié)束這場鬧劇。那一刻,在鵝眼里,我成了一條魚,可以作食物吃。
被那三只鵝修理,年輕的父母很生氣,非要宰了他們不可。生產(chǎn)隊長晚上到我家來道歉,帶了三個鵝蛋作為賠償。那三個鵝蛋碩大,就像一枚橄欖球,捧一個在手心,沉甸甸的,感覺很爽。見了鵝蛋,我好了傷疤忘了疼,破泣為笑了。父親這才作罷,不再提宰鵝的事。那三個鵝蛋,一個放在灶火里煨了給我一個人吃,算是補償;其他兩只,用辣椒炒了,做菜了,一個鵝蛋全家吃一餐。那個煨熟的鵝蛋,吃得我肚皮滾圓,難得地飽上一回,晚飯都省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從那以后,我心里留下陰影,對鵝,真沒什么好感,鵝肉都不想吃。真正品嘗到鵝肉的美味,是在大學(xué)畢業(yè)后,到廣東惠州工作?;葜輨e名鵝城,惠州人民對鵝情有獨鐘,愛養(yǎng)鵝,更愛吃鵝肉,堪稱吃鵝成風(fēng),嗜鵝如命,到酒店吃飯,必點鵝。吃多了,慢慢地發(fā)現(xiàn)鵝肉的美味和好處,與雞鴨相比,鵝肉有獨特魅力。鵝肉性平、味甘,可以預(yù)防慢性病,補虛益氣,暖胃生津,化痰解毒,提振食欲。后來,慢慢地知道了各種吃鵝的方法,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
鵝身上最好吃的,不是鵝肉,是鵝腸和鵝肝。在惠州飯店吃飯,這兩樣是我每次必點,感覺這個世上再沒有如此美味了。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口味,西方人也喜歡。歐洲人將鵝肝與魚子醬、松露并稱為“世界三大珍饈”。兩年前,到歐洲旅游,在匈牙利,接待方請我品嘗皇家秘制鵝肝,據(jù)說是秘密工藝,絕世美味,都成世界文化遺產(chǎn)了。晚上的菜就是一個完整的鵝肝,盤踞在盤里,把盤都占滿了,估計有一斤以上,其他都是西式糕點。邊優(yōu)雅地品鵝肝,邊用心地聽皇家樂隊的專門演奏。但我那盤鵝肝,我吃得少,剩得多,不是斯文,不是害羞,不是不喜歡吃,而是味道太重,咸得難以下咽,遠不及國內(nèi)鹵鵝肝美味。
不知道其他朋友在匈牙利吃那道皇家秘制鵝肝是什么感受,我是大失所望的。也許,做鵝肝放那么多鹽,是一種手藝傳承。發(fā)明這道菜的古代,鵝很稀少,鵝肝更珍貴,一家子人都在盯著那份鵝肝。為讓見者有份,就不得不多放鹽了。但這作法一直沒有改良,流傳至今,就像湖南鄉(xiāng)下農(nóng)村腌臘肉。當年腌臘肉放很鹽多,是因為豬肉貴,稀缺。現(xiàn)在腌臘肉,還是放很多鹽,除了保鮮作用,更重要的還是工藝和習(xí)慣傳承。但很多地方與時俱進,根據(jù)口味變化做了改良。這或許是中國人厲害的地方:既懂得繼承,又推陳出新,不斷適應(yīng)形勢,做出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