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輝
我從超市出來,信步走到南門囗十字老街。篾匠鋪的生意依舊紅火,女主人在熱情地張羅著生意。篾匠望著街面,臉上掛著招牌式的憨笑,篾條在他手中聽話地抖動著柔軟的身段——花背簍在逐漸成型,竹子華麗轉(zhuǎn)身的時刻即將來到。
或許是天空飄著小雨的緣故,炸油粑粑的老婆婆今天沒有來。我嘆了口氣,準備轉(zhuǎn)身離開——別的店鋪于我,似乎都無關(guān)緊要,我來,是為了喚醒記憶深處那些兒時的味道。
畫面拉回到三十多年前的桑植北門大橋,橋下的澧水不緊不慢地流淌著,似乎永遠都這般從容快活。橋頭上,頭綰黑絲帕,身穿布扣青衣的清癯老太支了油鍋,和著炸油粑粑的吱吱嗞嗞聲,扯開腔高聲叫賣:“熱乎乎兒的油粑粑,五分錢一個……”
那個年代物資饋乏,油粑粑是孩子們夢寐以求的美味,這種渴求,是現(xiàn)在坐在肯德基大廳斯條慢理地吃漢堡啃炸雞的孩子們永遠都理解不了、體會不到的。
木桶里裝著石磨細磨好的大米糊糊,散發(fā)著糧食特有的甜香。要炸出好的油粑粑,掌控好米糊的干稀度很重要,米糊被鐵勺舀起倒下,紋路在十秒鐘左右平復(fù)最好,這樣的米糊才能炸出合格的油粑粑。
餡料決定了油粑粑的口感。桑植油粑粑的餡料極豐富,我最喜歡的還是豆腐丁拌韭菜餡的。那韭葉不老不嫩,石磨豆腐也誠意十足,筋道有彈性。老婆婆稔熟地往鐵提里舀了半勺米糊,旋即從銻盆里取一大勺餡料放入,再舀半勺米糊平提。幾支裝滿米糊和餡料的鐵提輕輕探入冒著青煙的油鍋,在令人愉悅的吱吱嗞嗞聲中抖動跳躍,就像在澡盆中嘻鬧的頑皮孩子。只片刻功夫,米糊脫水收縮,變得焦黃誘人。于是老婆輕抖手腕,油粑耙出鍋,懶洋洋地躺在鐵絲網(wǎng)上,吧嗒吧嗒地滴著油珠子。趕場的大人小孩循香氣聚攏來,預(yù)備享受生活中這美妙的時刻。
我至今仍記得奶奶背著得了喉癰的我走幾個時辰到縣城醫(yī)院看病。她汗?jié)窳吮常C孜催M,卻用僅剩的一點錢給我買了兩個油粑粑。她小心翼翼地將金黃黃、油汪汪的粑粑掰開,韭菜豆腐的香霧馬上在冬風中彌散開來,吞咽口水都痛的我立刻停止了哭鬧,狼吞虎咽般吃完,嚷道:“婆婆,還要?!蹦棠逃杂种梗瑴I光閃爍。炸粑粑的老婆婆見狀用紙包了四個送來,奶奶推讓一番收下了?!捌牌拍阋渤砸粋€?!?quot;婆婆不餓,你快吃。""婆婆真好,等我長大了,也要買好多好多的油粑粑給婆婆吃!"……我看到奶奶的淚水決堤而出。體弱多病的我在油粑粑的香味里快快樂樂地長大了,可是我親愛的奶奶,您在天國還好么?
我時常在老屋石墻下的夕陽里眺望山隘口,等候年輕時代媽媽的身影歸來。那時無錢買化肥,媽媽和村里的一群健壯阿姨進城擔糞肥田,一百四五十斤的擔子,二十來里的羊腸山路,現(xiàn)在想來都心悸不已。我和一干玩伴靜靜地守在夕陽下的石墻邊,眼巴巴地盼著英雄的媽媽凱旋,媽媽會從胸前取出裝著油粑粑的紙包給我,打開來吃,余溫尚存——母愛讓人滿心歡喜。
窗外細雨霏霏。老大伏在燈下安靜地做作業(yè),玻璃柜里放著我給她買的酸奶;太太正在給老二喂奶,笑臉上寫滿慈愛。
一縷濃香,一片溫馨。母親節(jié)便循著這濕濕的想念輕輕走來。謹以此文向油粑粑致謝,向親情致敬。
親情不朽,母愛萬歲!
(本文圖片來自周蘆屾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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