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搬進這里住下的時候,院內(nèi)還花草蔥蘢。于是,素日里路過花卉店的時候,我三兩盆地買些花草回家,放在長滿雜草的那塊空地上。不知不覺,時間久了,那塊芳草凄凄的土地,變成了一片花園。
雖然花園不大,但里面的花草不少,有海棠、月季、梔子、玫瑰、黃菊、白菊、杜娟、馬蹄蘭。它們默無聲息地鋪蓋著那塊芳草凄凄的土地,不時散發(fā)出我從未領(lǐng)受過的芬芳。
顯然,這些花木都是栽在花盆中的花卉,跟原野上自然生長的那些花草迥異。它們不受季節(jié)的約束,在想綻開的時候就綻開,幾乎一年四季都能看見花在綻放?;ㄆ谝蚕鄬υ吧系哪切┗ㄩL久。
每年早春,迎來第一縷芳芬的,是圍墻邊旮旯處的海棠花。每到二月初,花就開了,一直持續(xù)到仲冬時節(jié),花朵才漸漸枯萎、凋謝。它綻開的花朵是那么小,那么柔弱?;ò耆可㈤_后,花朵才鉛筆桿徑那么大,但是,大多數(shù)花朵,綻開在像蔓藤一樣的莖的櫛點上。陪襯花朵的綠葉,也才硬幣平面那么大。并且它的莖像編織毛線衣的絨線一樣細軟。從花朵最初綻開,一直到凋謝,顏色都那么鮮紅耀眼。盡管它在圍墻的腳沿,地理位置十分低矮,花朵也卑微,但無論在晴朗的天氣里還是風(fēng)霜雪雨中,它都闃寂無聲地綻放,吐露著芬芳,一直到花期結(jié)束。
我很羨慕它始終如一、自然安詳?shù)幕ㄗ恕?br style="box-sizing: border-box; outline: none !important; padding: 0px; list-style-type: none;"/>
緊挨海棠擺放的是月季。它一年四季開花。是極容易擠進人們視野?;ǘ浯?,鮮艷、耀眼。從花開到花落,花朵的顏色不停地變換。最初開的時候,鵝黃色,隨著花瓣一片片地散開,顏色漸漸地變成淺黃、白、粉紅。淺黃是花開最初的顏色。白,是花開鼎盛時候的顏色了。不到三個星期,花變成粉紅,花期也結(jié)束了 ?;ǘ渥兂煞奂t色的時候,就像把美麗塑膠花一樣,不仔細瞧,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它是有生命機體有魂魄的花朵?此后不到三天,花朵便萎靡、枯謝了。縱然花朵已經(jīng)枯謝,但花的顏色,仍在無聲無息地改變,最后變成顏色十分鮮美的水紅色。這時候,每每從它的旁邊經(jīng)過,我都要對它望幾眼。可惜它花開之初的芳香已變得黯淡了,冥冥間,不時吐露出像芳草一樣的氣息。
花園里最香的花,是梔子花了。春末夏初,潔白的花朵呼啦啦地綻開,站在很遠的地方都能看見它們,頂在枝梢上,有著清沁肺腑的馨香。白的花朵,一簇一簇,傲立枝梢。但不到三個來星期,花香便變淡許多。慢慢地,潔白的花瓣上會悄然出現(xiàn)黃色和黑色交雜的斑點,沉寂無聲地,花朵漸漸蔫黃,最后,枯謝了。當(dāng)花朵的顏色變得像枯葉一樣黃的時候,花期結(jié)束。這時候,立在綠葉層面之上的那些花,在烈日與狂風(fēng)暴雨中,就像忍受某種別樣的孤凄,任陽光的毒焰與狂風(fēng)暴雨肆虐它,旁邊不見一根綠枝和一片綠葉,給它遮陽擋風(fēng)雨。它誘人的馨香與粉白,卻不時招來人摧折它——摘取,然后帶進一棟棟城市高樓大廈中,讓它在一間間別具風(fēng)雅的溫室里枯萎,最后,把它當(dāng)垃圾一樣扔掉。
我常常為這類花,打內(nèi)心里惋惜。
白菊花是花園中最純潔的花了。雖然它屬草,但開出來的花朵十分惹人喜愛。每年陽歷二月初,花就開了,直到陽歷六月末,花期才結(jié)束,潔凈無瑕。在花開鼎盛時期,一朵朵花頂在梢頭,形像一小朵一小朵白的云。每次從它旁邊經(jīng)過,我都要對它行注目禮。忽然有這么一天,花朵變成水紅色了。這是花即將枯謝的前兆。此后,密密匝匝的花瓣開始脫落,一朵朵原本完整的花,漸漸變得殘缺。最后僅剩下翠綠色的菊蕪和花盆里那暗紅色的泥土,佇立在天色下。每看見它花瓣落盡的模樣,我內(nèi)心便生起黯傷。這世上,沒有一朵花能逃離枯謝啊,花開鼎盛時期的繁華擁簇,最終都會歸于沉寂。
我很喜歡這類花,欣賞它的純凈與潔白,這樣很美。
最特別的要數(shù)杜娟花了。原本它生長在原野,植被不到四十厘米高,也是灌木類。唯獨它,不是我從花店里買回來的花,而是那天,我路過小城里一個冷寂的路口,看見路邊有位身體佝僂的老人,腳踩一輛滿載花草的舊三輪車在叫賣。我便把車在路邊停下,一口氣買下了老人的六盆杜鵑。杜鵑花開時,花瓣中粉紅色夾雜著藍紫色,像紫色的顏料滴進紅色的顏料中然后擴散了一樣,花色斑斕。我買回的那些杜鵑,從初春到盛夏,從早秋到深冬,每年花開兩度。每次花開,都維持四個多月。從花開到花落,花朵的顏色從不變換,始終如一。即使花凋謝了,花朵仍然立在林密的枝葉上。直到一天,一陣風(fēng)把它吹離了綠葉,我才恍悟:它軀體內(nèi)的水份早已干涸,立在枝梢上其實已形同雕塑。
望著那散落一地的杜鵑,我不禁感嘆:花開的時候怎么就沒有人留意到它的美麗,花謝后,才會發(fā)現(xiàn)它如此芬芳呢?
馬蹄蘭是種罕見的花草了。它最后才來到我的寓所,是花園中形體最為高大的花草。這種花,在原野上幾乎尋不見影跡。它的蕪株形同野百合。每逢花開,粉白的花朵,圈卷成喇叭形,桿狀的花蕊從花朵中間伸出來,整朵花粉白、清香。但它的花期不長,三月末開花,四月中旬花就謝了。似乎是在一夜之間綻開的。當(dāng)花期接近尾聲的時候,潔白的花瓣上依舊會出現(xiàn)雜色——淺黃色的斑點,跟白菊花很相似。但白菊花是由許多狹窄的花瓣簇擁而成,馬蹄蘭是僅一片花瓣。花謝后,僅剩下像野百合一樣碩大的綠葉,在蒼穹下自由舒展。每到秋末,它的蕪株就寂然聲息地枯萎了。
它那卷狀的白色花瓣,還有花瓣中間唯一豎起來的花芯,時常讓我惦念。
我的這片花園雖然不大,但一年四季都見花開。原來生長的那些草,油然變稀疏許多。每逢花開,滿院芬芳。
隨著花期進深,花香漸漸會變得稀薄,到最后,花香蕩然無存,整個花園甚至整座庭院又回歸到枯草般的沉寂,這便是百草枯萎的冬天。但嚴冬過后,花園里總會迎來一縷縷新的芬芳——那是翌春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