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子丘民謠:“芋頭娘,曬秋陽;谷子黃,背進(jìn)倉;一大碗包苞酒,醉得你摸墻!看你還曬不曬秋陽?”
一
秋一來,梭子丘角角落落都叮叮當(dāng)當(dāng)響,曬,成為主角。
最早感受秋的氣息,是一灣清水塘?!皨?水歇涼了,你過來摸摸!”摸秋成了一件樂事。谷子熟,彎腰向土,農(nóng)民一摸,它就笑:“莫摸,再摸我就匍匐在田里?”農(nóng)人偏要摸,還放在口中嚼,一嚼,陽光燦爛。“純生,谷粒飽嗨噠,割得噠?”大紅薯,沒入土,等待一鋤親吻,農(nóng)民一摸,它就鬧:“再摸,我就爬進(jìn)你的背簍?”山頭地里,瓜果飄香,小孩偷偷摘一個嘗嘗鮮,摸著秋的靈感,悄悄跑開,不算偷,叫品秋,那個味道,甜美。小孩摸秋,心靈美,曬紅了秋陽的臉蛋。
一灣山色,一灣秋景,梭子丘的姑娘小伙戀愛,背一回茶肉走親戚,偏偏茶肉小,看客作歌兒唱:“走親帶塊肉,一燒兩頭曲(縮)”,小伙不理會,用民家腔語言,在山崗喊:”霍霍霍,我?guī)l(fā)(媳婦)跑,牽羊拜丈人,見舅舅兩頭曲(拜)?!痹俸埃骸盎鸹鸹?我的十畝藥材果,賺錢靠籮筐背?!焙扒镆宦暩哌^一聲,秋陽在農(nóng)民背上打滾,剛曬一個跟頭,又跑了。落到另一家婚事宴上,廚師舀一瓢秋鱔肉,吃一口,眾人的眼珠都掉進(jìn)鍋里:“戳啊,搓啊,大家都來吃!吃新鮮糧食,吃新鮮蔬菜,吃新鮮火鍋。”豐收的日子,酒是一碗蒙汗藥,醉翻一田割谷漢?賞秋不再躲進(jìn)草垛,分享一秋甜美。樂壞了小姑娘 ,悄悄背上自繡的荷包,到梭子丘趕場,是找老師學(xué)習(xí)白繡手藝,還是想給父母買一件秋衣裳?公雞趁機(jī)趕熱鬧,一邊打鳴,一邊窺視美色,一不小心,爬到母雞背上閃翅膀?!敖悖」u爬草雞,還不趕?”坐月子的大姐提根洗衣棒,急急砸過去,公雞閃翅膀,故意不理睬,趕的草雞咕咕叫,惹大姐火氣爆,高喊:“老娘不是坐月子,怕你雞公爺?哼?”
秋陽,掛在枝頭,曬出一個暖暖的細(xì)節(jié)!
谷子鋪在石塔,翻成一面詩行。莓茶一簸箕一簸箕,搬到塔前,香香的,比黃金還金貴!木瓜皮,爬在石頭上,像一個撒了尿的小子,年輕的母親給他的屁股上輕輕一巴掌,不哭,還傻傻地笑!文化墻,是一本書,一行行字,就是一篇篇學(xué)問,一輩子學(xué)不完,幾個從城市來的眼鏡客,蹲在路邊,反復(fù)推敲,越嚼越有味,越有味越嚼,嚼得笑出眼淚:“這梭子丘白族人,言語這等有趣味,民家腔真厲害!”誰家的一鍋玉米棒子,剝了皮,一粒一粒,金黃金黃,倉稟飄香!街道上,一家剛開張的白族刺繡店,一件亮麗的衣衫掛在店前,掛著一片紅火。久違的服飾又露臉,落戶梭子丘,聆聽文明的腳步。一個精明的珠寶商,故意擺弄著一個金手鐲,陽光下不時散發(fā)耀眼的色彩,“好貨,白族鐲子?!睍袂?,就這個色道!剛剛送走一車車游人,豐收節(jié)又來了,包谷,黃豆,烤煙,辣椒串……高高掛!這是十九大以后第一個白族豐收節(jié),人們歡笑,抬著祖先游村莊,唱歌,跳舞,祭祀;割谷,挖藕,采藥材……汗水流不止。雖累,心中樂:曬秋,就這個味!一個小攤,擺著一簍新鮮橘,外地客試一口,說:“苦!”攤主說:“不苦,哪來的?”客人聽出畫外音:“對!好日子不苦不來!”曬秋,就這個道理!
二
秋到梭子丘,藝人們曬秋,當(dāng)然曬藝道。藝道是秋的衣裳,越曬越秀氣,越曬越芬芳。
秋陽抹在吊腳樓屋檐邊,谷春凡在照顧老伴。她給老伴擦了臉,喂了飯,就開始整理她的民歌集。有人拜訪,她便拿出集子,一頁一頁翻,一頁一頁讀,一頁一頁唱,唱得客人著迷。谷春凡,4歲開始學(xué)民歌,15歲在梭子丘一唱成名。在桑植等地,她是優(yōu)秀民歌手,在市里、省里,唱民歌獲獎的證書有一紙箱子。但她不炫耀,依舊唱。白天照顧老伴,還要伺候莊稼,喂豬,種菜,休閑時作歌,勤記錄,每想到一個好詞,她會像小孩一樣,高興得幾天睡不著。勤勞,執(zhí)著,不怕苦,有著民歌王稱號的她,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她唱民歌,有一種快樂,有一種幸福,是一種生存之道。秋陽曬在她的臉上,幸福曬在她的臉上,帶著秋陽的慰藉,她每天跑到梭子丘的戲臺上,與村民會合,唱歌,跳舞,講白族話,教白族歌。來了游客,有人請她捧場,她還是那樣隨和,張口就一首待客調(diào),隨口就一曲迎客詞,讓客人樂,從不做作,親切、樸實(shí)、自然,就像一粒謙卑飽滿的稻子。
秋陽抹在吊腳樓巖塔邊,儺愿戲師傅向國健,正和他的徒弟們玩儺戲。他一會兒裝土地公公,一會兒演土地婆婆,演什么像什么,這個藝道,他學(xué)了40年。40年來,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經(jīng)歷多少坎坷,只有他知道?!敖撼獌畱颍笞忧鸾^活!”到底“絕”到什么程度,很難評判。但只要他上臺,觀眾的眼珠子就掉在他身上,不曾移開。當(dāng)你來了困意,他就一聲高喊:“呀呀呀,我一開山斧,瞌睡閻王就下地獄,這叫閻王好管,小鬼難纏?!笨堪鬃逯V語調(diào)節(jié)氣氛,翻曬他的藝術(shù)修養(yǎng)。騎著摩托車,帶著戲子箱,快速移動,送戲下村,是他的精明之處??床顺燥?,跟緊時代潮流演儺戲,是他的藝術(shù)追求,過去演舊劇目,現(xiàn)在白族村莊富裕了,村民追求新生活的口味濃了,他就把儺戲的內(nèi)容翻新,增添新時代文化元素,讓人耳目一新。給游客演儺戲,他跳仗鼓,打圍鼓,吼山歌,說民家腔,講白族話,活生生一個白族通。秋陽翻跟頭,他也翻跟頭,秋陽哼歌兒,他也哼歌兒。一曲《仗鼓女戲土地公》太火,一名游客舉一碗酒,敬他,他一口干,秋陽在他身上曬了一個跟頭,他微醺微醉,徒弟將他送到吊腳樓,一覺睡到大天亮。秋陽曬在他的臉上,他想起來了:“天!我到木生家演儺戲,秋陽把我灌醉干什么?”
秋陽抹在吊腳樓門楣邊,閹匠谷成凡正在騸一頭黃牯。黃牯叮當(dāng)叮當(dāng)?shù)刈呦虏萜?,他瞄?zhǔn)那隆起的陽物,一刀下去,陽物穩(wěn)穩(wěn)地捏在掌心,還熱熱的暖手!黃牯發(fā)現(xiàn)閹匠的不懷好意,急急揚(yáng)蹄報復(fù),他快速跳到一塊石頭旁,朝牲口笑:“好伙計,我手癢嘍?莫怪我心狠。嘿嘿!”自古“打鐵的不怕補(bǔ)鍋的,閹豬匠喜歡搞多的!”閹匠的心狠是手藝活給逼的。你不閹牲口,牲口哪能聽話伺候莊稼?閹匠谷成凡,按班輩,我喊他“叔叔”。這個小叔叔,今年也快70歲了,一輩子在村莊,與牲口打交道,退了休,本想樂呵樂呵一下,可村莊年輕人都嫌閹匠不賺錢,沒人接班,他只好重操舊業(yè)。我找他聊,坐在吊腳樓前曬秋,他依舊啃曬他的藝道,啃曬他的經(jīng)驗,啃曬他的成就。一把閹割牲口的小寒刀,在秋陽下佝僂著身子,褪去往日的風(fēng)流和銳利。其實(shí),他的曬藝經(jīng)歷,給人一種警醒,秋天是一個收獲的季節(jié),秋天不曬莊稼,蠢!秋陽貴如油,不曬,就要等一年,再等一年,谷子要長霉,果兒會發(fā)芽,藝道也會呆傻。他曬秋,曬出我一身麻麻汗:天!在村莊,這群匠人們操守的傳統(tǒng)文化,還能走多遠(yuǎn)?
三
夜晚,當(dāng)一抹秋陽慢慢落入九龍湖,離白族街市不遠(yuǎn)的一家農(nóng)莊,一盞燈又升起來——在大門口掛著,一盞老式的煤油燈。哦,這是新開張的農(nóng)莊的標(biāo)志牌,農(nóng)莊叫“門前掛盞燈”?!跋眿D快起來,燒茶迎親人;門口掛盞燈,戰(zhàn)士們好行軍?!鄙V裁窀琛堕T前掛盞燈》唱出一種新意。
門前掛盞燈,好暖,跟秋陽一樣,貼心,爽快。
門前掛盞燈,好亮,跟秋陽一樣,親切,耀眼。
梭子丘的小街市,以前賀龍和他的紅軍隊伍,在街市過,群眾送衣送糧,軍民魚水情深。“最后一尺布,讓它做軍裝;最后一碗米,讓它做軍糧。最后老棉襖,蓋在擔(dān)架上;最后親骨肉,送他上戰(zhàn)場?!彼笞忧鹑罕娪谩伴T口掛盞燈”的壯舉,支援紅軍, 奔向抗日戰(zhàn)場。數(shù)十年過去了,梭子丘人依舊有門前掛盞燈的習(xí)俗,他們時時盼望,紅軍戰(zhàn)士回到家鄉(xiāng),紅軍精神永遠(yuǎn)閃耀在家鄉(xiāng)。
門口掛盞燈,心里就亮著一盞燈,天下沒有過不去的坎。
有一天,一群從市里來的漢子,在梭子丘落腳了,是常駐的工作組。他們是精準(zhǔn)扶貧的干部。他們來到梭子丘,在村部門口,掛起一盞燈,點(diǎn)燃一堆篝火,照亮群眾精準(zhǔn)脫貧的路。小街建起來,產(chǎn)業(yè)辦起來,群眾富起來,梭子丘脫了貧。市委組織部派來的干部,對待群眾,跟秋陽一眼暖,跟油燈一樣明,跟親人一樣親。群眾呢,自然知恩圖報,對他們感情至深。玩龍燈,花燈,蚌殼燈,春節(jié)曬燈,看燈,掛燈……在精準(zhǔn)脫貧的路上,感恩的明燈不滅,群眾的心境更亮爽,這有信仰的力量!
你看,梭子丘群眾撿到12萬元現(xiàn)金,主動找失主退還,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你看,梭子丘群眾,富日子“窮”著過,不浪費(fèi),不奢侈,厲行節(jié)約倡導(dǎo)好家風(fēng)。
你看,梭子丘人待游客,長桌宴前一碗酒,見面就篩三道茶,“游客來了——想吃啥有啥!”這是什么?這是友善,誠實(shí),像一抹秋陽,曬在頭頂,暖貼貼。這是什么?這是梭子丘精準(zhǔn)扶貧結(jié)下的累累碩果,又香,又甜,又大,好惹人。
梭子丘,曬秋,曬的是實(shí)干,曬的是成績,曬的是精神。
門口掛盞燈,過去照紅軍戰(zhàn)士行軍;現(xiàn)在指引群眾脫貧。
未來還將照亮錦繡的征程,這抹秋陽,與火把燃燒成鐮刀的鋒利,割倒每一棵莊稼,就像一面鮮紅的旗幟,喂飽創(chuàng)業(yè)者高筑凱歌的一串駝鈴,折射人性本真的、神圣的、力與美豪邁飛揚(yáng)。
淺薄的我最愛在周末逛梭子丘,尋找秋陽的暖光。秋陽,在大山里聽溪水吟唱,而梭子丘的秋陽依舊在家門前搗癢癢,和那盞高掛的燈相依為命。秋陽不走,心燈不滅,靈光不散!梭子丘人曬秋,舒張一種新時代的脈音,散發(fā)一種歡快的豐收的酣暢。
梭子丘,曬秋,蘊(yùn)藏一種力量,每一個日子都飽滿!
梭子丘,曬秋,涂抹一色美感,每一個村莊都亮麗!
被愛和善緊緊追趕,梭子丘,秋陽一曬,脊梁骨挺直了,連夢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