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后,吃胡豆。此時的胡豆,形如鳳眼,色如翡翠,味道清香鮮甜。可小時候,我卻不敢吃,為哈?怕打屁!因?yàn)槔霞伊鱾饕痪湓挘汉苟?,皮兒厚,吃完打屁臭得嘔。
可父母卻不管不顧,每年寒露時節(jié),就開始“點(diǎn)”胡豆。由于我們老家屬丘陵地區(qū),山多地少田更少,記憶中,村里人均只有三分田七分地。因此,父母不會專門開辟一塊田地來種胡豆,而是利用田埂地角來播種,東一行、西一塊,見縫插針。一般是父親在前面用鋤頭掘口子,母親在后面抓草木灰點(diǎn)豆子。父親一鋤下去,鋤柄往前一推,一條口子剛掘開,母親就將胡豆和肥料不偏不歪地拋了進(jìn)去,等父親把鋤頭抽出來,土自然就覆蓋好了。
胡豆的生長,跟我們這群山里的孩子一般,皮實(shí)頑強(qiáng)。它不嫌棄土地的貧瘠,不拘泥環(huán)境的好壞,被主人撒于何處,便在哪兒生根發(fā)芽、開花結(jié)果,它并不需要肥料,自身的根瘤菌就可以固氮。
胡豆的花果期很長,橫跨四至六月。這段時間,胡豆成了我們家餐桌上的必備菜。母親做胡豆,只會老三樣,涼拌、燉肉和煮粥??粗胰藗兇罂於漕U地吃胡豆,我寧愿吃豬油辣椒面拌飯也不愿上桌。我端著飯碗,遠(yuǎn)遠(yuǎn)地坐在門檻上,用狐疑的目光盯著他們,期待他們中間有人打出個讓所有人作嘔的臭屁來,可一直事與愿違。直到上初中,學(xué)了生物知識才知道,胡豆和所有豆類、谷物類等淀粉含量高的食物一樣,只有腸胃不適時,才會放屁。與其因噎廢食,不如痛痛快快地吃到爽,于是從初中開始,我不再害怕吃胡豆。
別人家做嫩胡豆,不是和韭菜、萵苣、莧菜、腌菜、雪里蕻等素菜搭配,就是和肉末相炒??晌覀兗?,兄弟姊妹多,父母一天到晚忙得腳不沾地,有嫩胡豆吃,而且還管夠就很不容易了,哪有時間、精力和金錢花在烹飪上。有個時候我想故意氣一下母親,就說她連胡豆都不會炒,母親也不惱,摸著我的頭說:“吃胡豆,吃的就是一個鮮嫩。有錢就燉肉,湯濃味美,軟糯又鮮香;沒錢就煮粥,瑩白配翠綠,好看又暖胃;平時就涼拌,煮熟后拌上姜末蒜泥油辣子,又合嘴巴又開胃。至于炒,那是多事,素炒費(fèi)油,葷炒費(fèi)肉。”
前段時間,重讀袁枚的《隨園食單》,在戒單章節(jié)中,提到了“豆腐得味,遠(yuǎn)勝燕窩。海菜不佳,不如蔬筍?!薄懊謱懽郑鄤t有敗筆;名人作詩,繁必有累句。極名廚之心力,一日之中,所作好菜不過四五味耳,尚難拿準(zhǔn),況拉雜橫陳乎?”
現(xiàn)在回想母親的話,竟有異曲同工之妙。原來,母親做胡豆,看似無心侍弄,實(shí)際上是遵循食材本味,不雜亂無章,拉雜橫陳。因此,現(xiàn)在,只要有嫩胡豆上市,我都會學(xué)著母親的做法,煮幾餐胡豆吃。
只可惜,好吃的嫩胡豆“青春期”就谷雨至立夏這半個月時間。立夏一到,胡豆頂頭上生出一條黑色的細(xì)線,胡豆葉開始泛黃、脫落,就到了該收老胡豆的時候了。
將胡豆苗連根拔起后,挑回家,放在曬谷坪暴曬,直到外殼萎縮干癟,才裝袋收藏。待秋冬來臨,把干胡豆拿出來,用水泡發(fā),做菜,軟糯香甜;油炸或鹽炒,又是一道下酒菜。
胡豆,成熟在春夏之交,它是古代“送春”的一道美食,宋人舒岳祥在《小酌送春》里就曾提到:“莫道鶯花拋白發(fā),且將蠶豆伴青梅”,詩里所說的蠶豆,就是胡豆。
吃過胡豆,炎炎夏日就款款而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