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城人把柑桔統(tǒng)稱為柑,把柚子叫匏子。庸城人走親戚,只要帶上一兩個柚子幾個柑子,就是最體面的禮物。有一種柚子,庸城人是不叫匏子的,叫菊花芯。據(jù)說菊花芯是貢柚,是庸城最有特色和引以為傲的物品。
庸城半邊街有棵柚子樹,扭著脖子,歪歪斜斜地佇在街頭。一年四季,灰頭土臉的街上就這一抹搶眼的綠色,篾匠、花匠、銀匠、補鍋匠,時不時地抬頭,看一眼柚子樹,自言自語地說道:唉,還掛著呢。
說的就是這棵掛著柚子的柚子樹。
柚子樹上掛著幾棵黃橙橙的柚子,亮亮的像一盞盞黃影紙糊的燈籠,趕街的人想:誰家的柚子呢,該摘了怎還不摘?掛半年了哦。
柚子樹在尹二的店門口,應(yīng)該是尹二家的。沒錯,是尹二家的。據(jù)說,這棵柚子樹是尹二先人栽下的。一日,一個賣樹苗的老人在店門口的街前賣完了樹苗,喝了茶,對尹二的先人說道:尹先生,我看走了眼,這苗沒嫁上呢,等來年了,我?guī)Э镁栈ㄐ狙拷o嫁接上。說著,把那棵沒嫁接上的柚樹苗給了尹二的先人,讓尹先生栽在街沿邊,全當(dāng)是一棵風(fēng)景樹吧。
尹先生把柚樹苗栽下了,尹先生左等右等,今年等明年,明年等后年,等到柚子開花了,卻沒等來那個賣樹苗的老人。尹先生見人就說,這恐怕是一棵酸得掉牙的柚子樹。
柚子樹一年年地長大,開花了,結(jié)果了,柚子樹就那么孤零零的佇在街頭,一年四季郁郁蔥蔥,春天里開花,風(fēng)一吹,滿街飄著柚子花的清香。夏天里掛果,秋天里金黃,卻沒人去采摘。從秋天到冬天,從冬天到春天,一個個黃橙橙的柚子像燈籠一樣地掛在枝頭。風(fēng)撫摸過,雨沐浴過,雪花親吻過,鳥兒啁啾過。又一個春天來了,柚子樹打花苞兒了,一個個柚子從樹上掉下來,大人小孩當(dāng)皮球踢。踢來踢去,滿街的人都知道了,那可是一棵酸得掉牙的柚子樹。
說到那棵柚子樹,人人口里吐酸水。
尹家的媳婦兒懷孕了,想吃酸的,男人討好地說,我給你去樹上摘個匏子吧。媳婦兒說,你想要酸死我么?世上人不吃的東西,你哄我?
好,好,不摘,不摘。男人連忙說。
鄰家的女人懷孕了,也想吃酸的,男人討好地說,我去尹家匏子樹上摘個匏子吧。女人說,尹家媳婦都不吃的東西,你叫我吃?
男人說,不摘,不摘。
那棵柚子樹仍然年年開花,年年掛果,花開滿街香,果熟像燈籠。
篾匠對花匠說,這街上就這棵樹好看著呢。
花匠對銀匠說,這街上就這棵樹好看著呢。
銀匠對補鍋匠說,這街上就這棵樹好看著呢。
然后,篾匠、花匠、銀匠、補鍋匠都對尹二說,這棵樹好看著呢。尹二聽了,淡然一笑,便朝那棵樹看去,果真覺得十分好看。
一日,尹二家里來了一位“四眼”,跟在“四眼”后面的人說,這是南方林學(xué)院的教授,著名的果林專家胡先生。
尹二朝胡先生看去,一頭花白的頭發(fā),一雙粗糙的大手,一雙解放鞋,一個黃背包。尹二想,這哪是什么教授哦,分明就是鄉(xiāng)下的一個老農(nóng)。
“四眼”拿著相機給柚樹拍照,又拿出圈尺來量,然后問尹二柚樹的來歷。尹二說,那是我家先人……尹二照實講了這棵柚樹的故事。
“四眼”聽完,說,就是這棵樹。
尹二問,這是棵什么樹?
“四眼”說,貢柚菊花芯,當(dāng)年我爺爺只培育出五棵,這是其中的一棵。
尹二一驚:你爺爺?賣樹苗的老人?
嗯,我爺爺,西溪坪胡家河的,一輩子培育菊花芯的老人,他臨終時說,有一棵菊花芯柚在庸城半邊街尹家門口……
哦,賣樹苗的人是你爺爺?
嗯,是我爺爺。
憑啥說是菊花芯呢?
柚子的蒂把上有一朵菊花。
你爺爺培育出了菊花芯?還培育出了你這個教授?尹二不信,打著轉(zhuǎn)兒看了一圈“四眼”。又說,憑啥說是貢柚呢?
我的太爺爺叫胡春楷,當(dāng)年他去省里趕考時,給主考大人帶去了幾個柚子。主考大人從來沒吃過這么好吃的柚子,連聲稱奇。他發(fā)現(xiàn)柚子的臍部形似菊花,就賜名叫菊花芯。后來,主考大人把柚子帶給了皇上,菊花芯就成了貢柚。
哦哦,這就是老輩人口里的那個傳說。
“四眼”說,我想把這棵樹買了。
尹二想都沒想,說,不賣,不賣。
“四眼”說,我剪些芽條帶回去嫁接。
尹二說,你爺爺不是還留有四棵柚子樹么?
“四眼”說,那年一場大雪,所有的柚樹凍死完了。
“四眼”給尹二兩塊銀圓,尹二手像被燙了一下。尹二說,胡先生,這錢我不能拿。
“四眼”說,該拿,該拿,謝謝你能夠?qū)⑦@么珍貴的柚樹保護下來?!八难邸迸乱荒缅X,又說,柚子熟了,你給我送幾個柚子來。
尹二哦道。
后來,柚子熟了的時候,尹二摘下一個柚子看了,果真柚子的蒂把上有一朵金黃的菊花。尹二想,這就是傳說中的貢柚菊花芯吧。尹二剝了一瓣柚子,紅瓤如玉,晶瑩剔透,丟進口里一嘗,連忙驚叫道:怎么這么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