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
這是一個已過去的故事,但卻是一個永遠不會成為過去的故事。那段火熱軍營里激情燃燒的歲月,那份深摯的戰(zhàn)友情誼,那份祖國南疆凄美的愛情……那夜的雨,濕透了夢的雙眼。
三月的龍州,雨不停地下著,如同心中淚水汩汩而流,灑向南疆這片染著烈士鮮血的國土。
我一夜無眠。
我靜靜地聆聽著這熟悉而陌生的雨聲,心潮澎湃,思緒萬千。在這遠離故鄉(xiāng)的邊塞,在這昔日的軍營,在這瀝淅的雨聲中,我的腦海里,鮮活著那一個個戍邊的日子。
一九八四年冬天,我們從寧明下了專列,踏上軍用卡車。卡車在崎嶇的山路上盤旋爬行著。車上坐著從五湖四海應征入伍的新兵,操著不同的方言,好些臉上還掛著稚氣。
經(jīng)過幾天的跋涉,卡車進入一條平坦的大路。路邊長滿了修長的毛竹??ㄜ囋谝惶帍S房前停了下來。就這樣,我入了軍營。
后來我知道,這就是龍州的某街。這里離團部很近,我在團直的新兵連。
二零零七年,我再次來到了這里時,才知道這里興建了一所黨校。這里已經(jīng)幾乎沒有了昔日的影子。但當我再次步入曾經(jīng)的連隊營房時,我找到了我當年睡過的床鋪,凝視著這簡易而有歲月年輪的鋼架床,腦海里瞬間涌現(xiàn)出二十三年前那一樁樁關于軍營的記憶。
二十三年過去了,彈指一揮間。那時火熱的軍營生活卻仍然歷歷在目。
我被分到7班。7班是偵察隊。班長安排我和其他新兵住進宿舍。睡的是通鋪。走廊里的木架上面整齊地擺放著軍綠的口杯和牙刷牙膏,潔白的毛巾晾在新拉的繩子上,上下左右都是一條直線。
班長虎背熊腰,見我是個應屆高中畢業(yè)生,親切地稱我為“秀才”。班長對每一個新兵的要求都很嚴格,尤其是軍事訓練。為了盡快提升軍事素質(zhì)和體能,班長常給我“開小灶”。
那時,邊境局勢嚴峻。班長在帶新兵期間,幾次回到老部隊執(zhí)行任務。從某街到龍州縣城隔有一條江,沿江兩岸篁竹滴翠,怪石嶙峋,有一小路可以通過江邊的渡口,常有一個老人搖著小船擺渡過江。江面不寬,但水流湍急,老人收一分錢的船錢。拾級而上便到縣城,縣新華書店就在江邊上。一有機會,我就會去那里看書。這樣的機會其實很少,但是我去書店看書的事還是被細心的班長發(fā)現(xiàn)了。有本書我非常喜歡,又不舍得買,就帶著本子去抄。一個周末我訓練回來,發(fā)現(xiàn)我喜歡的那本書竟然躺在我的挎包里,我又驚又喜。我向班長報告此事時,班長只淡淡地說了一句:“不要管是誰送的,喜歡就好好學?!蔽摇芭尽钡叵虬嚅L敬了一個軍禮,明白是班長買了送給我的,心里充滿了深深敬意和無限的感激,班長沒有回禮,只是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
新兵連的最后一課是拉練和演練,在實戰(zhàn)的野外條件下練習生存并執(zhí)行戰(zhàn)斗任務。那時正值一月,群山中下著小雨。我們?nèi)蔽溲b,時而在密林中穿插,時而在峭壁上攀登,時而遭遇“敵軍”的襲擾,分不清滿身是汗水還是雨水。行進在山崖間,往上看,只見聳立山峰間的一線天空,往下看,是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一路上,還時不時會遭遇大山里的毒蛇。晚上,我們借宿在一所小學,不少戰(zhàn)友的雙腳和我一樣打起了水泡,有的水泡破了滲出了殷紅的鮮血。班長一一檢查我們雙腳,給我們消毒、上藥、包扎。這時一位熱心的年輕女教師燒了一壺開水送了進來。
四目相對,班長一下子摸著腦袋不好意思起來。
“宋班長,您的英雄事跡我們學校的老師都聽說了,您能否給學校的孩子們講講您的故事?”女老師一臉微笑凝視著班長。班長不知所措,猶豫著?!笆迨?,求求您了,給我們講講嘛?!边@時我們才發(fā)現(xiàn),女教師后面站著好多學生,他們中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那天,我第一次聽到班長和偵察隊的戰(zhàn)友們那些傳奇的故事,和那些感人事跡。那夜,窗外的雨水淅淅瀝瀝地下著,我的夢里,也全是班長的故事。
天剛蒙蒙亮,我們清理好教室的衛(wèi)生,悄悄地出發(fā)了。哪曉得,女教師起得更早,她已經(jīng)早早地在校門口等著我們。女教師塞給班長一個筆記本,轉(zhuǎn)身便跑了。
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是女教師對宋班長的深情表白。筆記本里有張她自己的相片,背景是她曾經(jīng)畢業(yè)的大學。女教師姓張,龍州人,那年剛剛大學畢業(yè),二十二歲。我不知道宋班長有沒有翻開那個筆記本,有沒有看到那段深情的表白。因為這表白,張老師用了她美麗的青春和三十六年的思念、堅守與陪伴來兌現(xiàn)她鄭重的承諾。
在離開學校當天的下午三點多,在拉練途中,班長又像往常一樣回到老部隊執(zhí)行緊急任務。班長在執(zhí)行偵察任務時,為了掩護當?shù)氐睦习傩彰搰恍覊蚜覡奚?。萬萬沒想到,那次班長和我們的短暫分別,竟成了永別!宋班長犧牲后,張老師申請調(diào)到離烈士陵園最近的一所學校。她始終不談婚嫁,一有空就去陵園默默地守護宋班長,為宋班長和在這里長眠的烈士掃墓……
二零零七年三月二十日上午八時,張老師也出現(xiàn)在舊營房門口。從各地趕來的戰(zhàn)友,以最誠摯的方式歡迎著張老師。張老師頭發(fā)斑白,著一身黑色衣服,我們陪著張老師參觀舊軍營。這是宋班長曾生活過五年的軍營,這里有宋班長的足跡和灑下的汗水。宋班長親手栽下的那棵木棉樹,現(xiàn)在已高過了屋頂,盛開著一樹火紅的木棉花,在風雨中十分絢爛。
我們從舊軍營來到烈士陵園。
“班長,我們來看你了……”我們和張老師默默地佇立在宋班長的墓前,任由淚水流淌。
“那夜的雨也沒能留住你,山谷的風它陪著我哭泣……”此時此刻,我心里突然響起這撕心裂肺的旋律。這旋律,它響徹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