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頭記

2021-01-01 10:43:03  來源：張家界日報  作者：鄒和陽  閱讀：

我小時候生活在農(nóng)村，兒時的許多往事隨著時光的推移，好多都漸漸模糊了，唯有剃頭一事卻深深地定格在歲月的深處。


兒時，我們附近幾個村莊就李三嗲這位剃頭師傅。剃頭實行年包干，成年男子一人一年兩元錢，男娃兒一人一年一元。李三嗲身材高瘦，戴著一幅眼鏡，常背著一個黑色箱子挨家挨戶上門服務(wù)，十天半月來一次。那時，農(nóng)村外出務(wù)工的人少，剃頭師傅的工作量真不少。


剃頭師傅走村串巷，農(nóng)閑農(nóng)忙都一樣執(zhí)著，村里人也爭著請?zhí)觐^師傅吃飯。那時農(nóng)村不富裕，但非常好客，都爭著把自家最好吃的東西拿出來。剃頭師傅呢，除了理發(fā)，還兼閹豬。剃頭師傅來村里是一樁樂事，給兒時平靜的生活增添了許多樂趣。


我們村里男娃兒多，夏天一放暑假，都剃清一色的光頭。剃光頭有好多好處，一是省事，剃得快；二是下河游泳后干得快，不易被家長發(fā)現(xiàn)；三是理發(fā)的周期可適當(dāng)延長，不用剃那么勤。我們?yōu)樯a(chǎn)隊里放牛，騎在牛背上，走在河的兩岸，沐著朝陽而去，迎著炊煙而歸。牛在河床上吃草，光腚的“小和尚”們在河里游泳嬉戲。有一次，我們玩得太投入，結(jié)果牛闖進大隊的桑樹林偷吃了不少桑葉，戴著紅袖章的大爺發(fā)現(xiàn)后要扣我們的牛。正當(dāng)我們驚慌之時，一位大哥哥淡定地吹響哨子，三聲短促的哨聲響徹幽靜的桑樹林，牛象得令的勇士飛快地沿著河床向哨聲奔來。把“看禁”的老大爺遠(yuǎn)遠(yuǎn)地丟在后面，老大爺也不再追，坐在樹蔭下抽煙。我饞那些桑椹，不但沒跑，反而向老大爺走去。老大爺問我：“那牛是你們的吧？”我笑著說：“牛是生產(chǎn)隊的。生產(chǎn)隊的牛吃了生產(chǎn)隊的桑葉，對不起喲！”大爺也樂了：“你是集體的孩子也可以摘集體的桑椹，那你進去吧?！蹦菨饷艿纳淞郑敲牢兜纳ｉ┒嗄陙硪恢绷钗一匚逗蜕裢?。


李三嗲后院有兩棵樹，一棵是棗樹，另一棵是桑樹。幼兒剃頭常?？摁[不已，這是讓一般剃頭師傅都很費神的事。李三嗲卻很有自己一套辦法，常常會隨身帶些棗子和桑椹，一招便搞定了那些小饞貓。嬰幼兒第一次剃頭，村民多會給李三嗲一些喜錢，討個好彩頭。


我小時候不喜歡剃頭，好幾次剃了一半，趁李三嗲不留神，就偷偷地溜了。母親便滿村子找，為了讓我剃完頭，我常?！耙馔狻敝杏帜艹缘揭粋€煮雞蛋。那時，雞蛋很稀罕，一般只有過生日時才能吃到一個，平日里要么留著待客，要么積攢起來去換食鹽、本子和筆墨。在童年的記憶里，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漸漸把剃頭和雞蛋合在了一起。而今人到中年，母親還常常當(dāng)著晚輩的面，憶起我剃頭要吃雞蛋的事，惹得兒子經(jīng)常神秘地問我：“爸，你們小時候的雞蛋真的那么好吃嗎？”這時，我會“很生氣地怒視”兒子，兒子便心領(lǐng)神會地哈哈大笑。


秋收之后，稻草都要打好捆，挑回生產(chǎn)隊的曬谷坪，堆成一摞，準(zhǔn)備冬天給生產(chǎn)隊里的牛吃。村子家家戶戶散養(yǎng)著雞，稻草間有些未盡的谷穗，會吸引雞去草堆里覓食。草堆也成了我們童年的樂園，小伙伴們經(jīng)常在那里捉迷藏。一次，藏著藏著，我竟然在草堆里睡著了，待我醒來，發(fā)現(xiàn)身邊有三個雞蛋，我揉揉眼，還以為是在夢里。喜出望外的我，拿著雞蛋回了家。李三嗲在我家里收剃頭錢，媽媽正愁沒好菜，就將三個雞蛋全部招待了李三嗲。李三嗲喝了一杯小酒后說：“象六六這樣的孩子少見?！绷俏业男∶?，我不知道是表揚還是批評，也許，我就是那個唯一剃了半個光頭就溜走的孩子吧。


后來我長大遠(yuǎn)離了家鄉(xiāng)，再也沒能見到李三嗲。


鄉(xiāng)下老家早有了理發(fā)店。但我還是常常憶起李三嗲——那位身材高瘦，戴著一幅老花眼鏡，背著一個黑色箱子，風(fēng)雨無阻挨家挨戶上門剃頭的李三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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