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把取蜜叫成割蜜。割,有種收獲之喜。取,有點像不勞而獲。
今年割了兩次蜜。一次是在春末,油菜花紫云英花盡的時候,兄弟打工回來,叫我回鄉(xiāng)下老家取蜜。第二次是秋天,八月中秋之后,進入九月上旬,可以取秋蜜了。兄弟打工未歸,讓我獨自取蜜。
好吧,我去割蜜。
蜜蜂是父親在世時留下的,它們和父親很熟,聞著父親的氣味,往往興奮得在父親面前舞蹈。而我和兄弟,蜜蜂見了我們,像見了陌生人,有點驚慌失措,往往被蜇,痛得我們呲牙咧嘴。
父親是山村里的養(yǎng)蜂人,養(yǎng)了一輩子蜜蜂。父親說,蜜蜂是天財?shù)貙?,跟有緣人結緣。父親的話不無道理,他曾經(jīng)給他的兄弟們分養(yǎng)過蜜蜂,可蜜蜂們不領情,沒喂養(yǎng)多久,要么就飛走了,要么好吃懶做,坐吃山空。兄弟說,我們沒這個吃食份。
父親喂養(yǎng)蜜蜂最多的時候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那時他年輕力壯,有三十多桶蜜蜂。父親喂養(yǎng)的是本地土蜂,叫中華蜜蜂,采用的是傳統(tǒng)的喂養(yǎng)方法——木桶喂養(yǎng),所以叫桶蜂,而不像洋蜂那樣叫箱蜂。父親說,蜜蜂是有靈性的,你對它好,它才對你好。我家四周是個栽滿樹木花草的山村庭院,那些蜜蜂一桶桶的被安置在屋檐亮窗和樹林下,冬天里給它們裹上稻草,花蜜淡季會喂它們蜜糖水。那些蜜蜂一代代延續(xù)下來,到了父親晚年也有十幾桶,夠父親賣蜜為生。父親走前囑咐,替他照看好這些蜜蜂。父親可以徒手割蜜,用頭上戴的草帽收山里的野蜂。父親給我和兄弟留下一句偈語:蜂兒,歇(謝)啊。就這幾個字,至今沒悟透。
我之所以把取蜜叫割蜜,因為取蜜有一樣工具——竹刀,用竹刀割取蜜餅。春天的油菜花蜜花粉重,蜜質(zhì)不是最好的。春天的蜂蜜數(shù)紫云英蜜最好,晶瑩剔透,有股淡淡的紫云英花香。我喜歡秋蜜,雜花飛樹,蜜色沉著,互雜著荊條花、蓓子花、野菊花的氣味和藥香。我喜歡這種蜜的味道。那次春天取蜜,由兄弟主持,我當下手,結果,還是被蜜蜂蟄了兩次。我想是自己沒有一點付出,不勞而獲,有點像一個偷獵者。
這次割秋蜜,由我主持,從春后到秋天,我給蜜蜂清掃過蜂房,驅(qū)趕過蜜蜂的天敵,我經(jīng)常侍弄它們,那些蜜蜂已經(jīng)聞慣了我的氣息。
這是我第一次割蜜,選擇傍晚,用手掂量了一下靠亮窗那桶蜜蜂的輕重,沉甸甸的。我焚香燒紙,算是對父親的祭奠,對蜜蜂的感恩,然后小心的把蜂桶倒過來,在上面罩上了一個空桶,讓蜜蜂爬上去。我用兩截短棍節(jié)奏有致地擊打著蜂桶,有點像敲木魚。蜜蜂在我的驅(qū)趕下爬上了空桶,我用手電筒照了照,蜂巢完全暴露出來,可以看見封蓋了的蜜。這時,我拿起父親留下的竹刀,開始割蜜了。竹刀是用毛竹做的,父親用了幾十年,順手好使。竹刀劃過之處,蜜汁晶瑩外流,我趕緊將割下的蜜餅放進盆子里。這樣割下五餅,全是那種晶亮剔透的蜂蓋蜜。我手上沾滿了稠密的蜜汁,我吮了吮,甜入心脾。我給蜜蜂留足了過冬的蜜,數(shù)了數(shù),有六個新做的蜂巢餅,里面的蜜大多還沒有封蓋,余下的一個多月時間夠它們采花釀蜜了。
我將割下的蜜餅用白布裹好,用繩子系牢,然后吊在架子上,下面盛了蜜盆,用手稍稍一擠,蜜汁便流了出來。
割了秋蜜,我靜靜等待著明年春暖花開。